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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击战【小说】
2015年08月19日 15:52

油击战

文/李焕军

 

 

  19425月,浙赣会战打响时,我爷爷已经是川军146师直属特务营的营长了,从山西转战过来,接到的第一个作战命令就是炸掉位于钱江上的一座铁架桥,以迟滞日军对32集团军上官云湘部的进攻合围速度。

  我爷爷亲自带上几个人前去侦察。这是一座铁路桥,日军在桥的两头修筑有工事,派重兵把守,配备轻重机枪。我爷爷明白,强攻不可取。临近的镇上还驻有日军的一个联队,枪声一响,增援部队十分钟就能赶到。驻守桥头的鬼子对过往人员和物资严密盘查,想要带炸药上桥也没把握。况且几包炸药根本无法把整座桥炸垮,把桥面炸个洞或者把支架炸变形也达不到作战目的,日军工兵很快就会修好。

  我爷爷问身边一位叫火鸡公的连长,“这铁架架最怕的是什么?”

  火鸡公是我爷爷从老家带出来的,按辈份是我堂爷爷了。平时喜欢吃鸡肾,肾火旺,看到美女眼睛都直了,就被人取了这样一个绰号。

  “当然怕炸药了。”火鸡公回答。

  一个士兵接过话,“怕火呗。对不,彪哥?”

  我爷爷叫李彪。

  我爷爷拍了一下火鸡公的头,“你个瓜娃子,老子不晓得你个连长是咋混的,鸡脑壳一个,还不如一个兵。”

  火鸡公不服气,“他原来是铁匠,当然知道铁怕火了。”

  “莫非你想火烧?”火鸡公望着我爷爷。

  “只能这样了。看见没,桥中间那个圆拱是整座桥的支撑点。你给老子想想办法,把汽油运到那个位置,让油慢慢浸渍铁架,然后点燃,这桥就垮球了。”

  “我又不是鬼子他爹,会让我把汽油运过去?这办法我想不出来。”

  “你要是鬼子他爹,你他妈的就是老鬼子了。晓得不,老子小时候是咋偷运私盐的?”

  火鸡公一下子恍然大悟。

  我老家在四川荣县一个叫白岩石的地方,那里产井盐、茶籽油,还有陶罐。我爷爷小的时候就跟着我祖祖搞贩运。将盐装进塑料袋,系紧袋口,放在陶罐里,再渗入茶籽油。这样过关卡检查打开一看是茶油就放行了。运到成都,将油盐和陶罐卖了,再采购一些火柴、布匹回来卖。我祖上在当地当时也算富裕人家,我爷爷才能上学堂,是川军中少有的文化人,见过不少世面,胆子比那些袍哥出身的还大,他把打战当成生意来做,精明呢,20多岁,就当上了营长,还是特务营。

  浙赣一带也产茶籽油。火鸡公按照我爷爷的交待带人去准备物资。

  茶籽油、汽油、陶罐都有着落了,可塑料袋到处都找不到。火鸡公回来向我爷爷报告。

  “咋会呢?”我爷爷一脸的不高兴。

  “你以为这是在成都贩私盐呀,可以订做塑料袋,这可是在乡下。”火鸡公蹲下身说。

  我爷爷踢了火鸡公一脚。

  “要不将茶籽油和汽油混合在一起,偷运上桥?”火鸡公站起身说。

  “这哪行。汽油比重更轻,浮在茶籽油上面,鬼子开盖一检查就能闻出汽油味了。”

  活人还会被尿蔽死?我爷爷命人找来一些水桶的底板,拆分为二,从陶罐口放进去,再伸手将两半块底板合成一个圆底板,注入汽油,等底板浮上来,卡在陶罐收腰处时,粘上防水油布,密封好,再注入茶籽油。这就相当于在陶罐里安了一层夹板,将汽油和茶籽油隔离开来。

  我爷爷将如何运油、如何倒油、如何撤退、如何点燃等细节都一一作了交待。

  火鸡公等人化妆成油房伙计,推着两大车陶罐来到桥头,被鬼子拦住。火鸡公忙上前,主动揭开盖子。“太君,茶籽油的,司令部要的。”边说边舀了一勺油往嘴里倒。“太君,茶籽油,可以生吃的,尝尝,香。”

  鬼子摆摆手。“生吃的不会。”鬼子把鼻子凑近陶罐口闻了闻。“香,哟西,榨鸡的香,榨鱼的香。”这鬼子到了浙江,八成是吃过过茶籽油的。

  就这样,火鸡公等人推着两车陶罐顺利来到桥中间。“榨鸡香,榨鱼香,等哈哈儿炸你狗日的乌龟更香。还哟西,等哈哈儿就喊哦嚯。”火鸡公边走边念叨。

  火鸡公等人来到预定位置,作不小心状,将两车陶罐滑倒在桥面上。陶罐摔破,里面的油洒淌在桥面,顺着缝隙慢慢浸渍到下面的支架。火鸡公蹲在那里呼天喊地。“我的妈呀,这可咋办呀,老板会剥了我的皮呀抽了我的筋呀喝了我的血呀吃了我的肉呀啃了我的骨头呀……”见有鬼子巡逻过来,一士兵拐了一下火鸡公,“你真的嚎丧呀,快撤。”火鸡公等人迅速推着两架空车返回。

  “太君,茶籽油的,打倒了。重新的,运。”火鸡公对先前的那个鬼子说。鬼子挥挥手,放火鸡公他们过去了。

  有鬼子闻到汽油味,呵令站住。原来是火鸡公他们的车溅到了汽油。这时在桥面上巡逻的鬼子也发现了情况,吹响警哨。我爷爷命埋伏在桥侧山上的人马一齐朝守军开火,掩护火鸡公撤退。狙击手同时往桥架开枪,子弹擦出火花,点燃了汽油,桥面和支架都烧起来了,铁架被烧软化,承受不了拉力,整座桥轰然倒塌。

  527日,146438团撤至皇固后,日军跟踪追进。从上饶出动鬼子二百余人,欲经吴村窜至岭下,抄袭438团后背。我爷爷奉命率特务营前往吴村设伏阻击鬼子。到达吴村后,我爷爷才发现,这是一个小村庄,不过几十户人家,集中在一个坝上,房屋大多是篱笆墙构造,根本不适合设伏。鬼子一旦遭到伏击,就会立即退出村子,用不了几发炮弹,就能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那特务营全营人就埋在这里了。

  我爷爷命人动员村民撤离,自己带领火鸡公等人四处察看。走到一座榨油房前停了下来。触景生情,我爷爷想家了,不禁流下热泪。他进入油房,发现有两排大陶罐,里面盛满了油。一问主人,得知一排是茶籽油,另一排是桐油。

  火鸡公欲用枪托砸油罐。“这油留给鬼子吃可惜了。”

  我爷爷拉开火鸡公。“你个败家子,这么好的东西也要糟蹋?不让鬼子吃,难道你也不想吃?你看看,一个个白卡卡焉肌肌瘦壳壳的,要是吃了茶籽油,保管你们比猴子还跳得。”

  “彪哥,你说得我们都流口水了。”有士兵笑嘻嘻地说。

  主人上前说,“这茶籽油全送给川军将士,吃了好打鬼子。”

  我爷爷谢过主人。“去,传我命令,全营一半的水壶腾出来装茶籽油带走。说不定这油哪天还能救你们的命。用来搽伤口止血的。要是烧伤烫伤,抹上就不会起泡泡。”

  我爷爷来到装有桐油的陶罐前,沉思了一会儿,心生一计。他命人取来一些小陶罐,装上桐油,然后放到各家各户的灶台上。从塘中捞些鱼养在水缸里,又从村民手中买来几十只鸡,敞放在村中,之后全营撤到村外。

  鬼子一进村,挨家挨户搜查,弄得鸡飞鱼跳。鬼子误把桐油当茶籽油,榨鸡榨鱼,吃喝起来。

  这桐油有毒,本可作医用的呕吐剂,鬼子食后,全部上吐下泻,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特务营一个冲锋,歼灭了大部分鬼子,不仅解了438团之围,而且配合该团趁势反击,将鬼子追击至皇固以西水口庙附近,形成对峙。

  浙赣会战历时百余日。由于蒋介石为保存实力,消极防守,加之指挥不统一,最终导致国军溃退,大量伤亡是在突围撤退时发生的。一场胜利在望的战役却以失败告终,我爷爷觉得十分窝火,骂骂咧咧的。就在整个战区都慌着撤退的时候,我爷爷得到命令,途中设伏杀伤前去偷袭机场的日军并协助机场守卫破坏机场,尔后撤退。

  这是一个中转机场。情报显示日军正在抽调一个联队,意图抢夺机场,几日后将到达。如果日军占领这个机场,战机就可以直接从这里加油起飞去轰炸国军溃退部队。

  我爷爷带领人马赶往机场,沿途没有找到适合的设伏地点。贸然设伏,一是杀伤不了多少日军,二是一旦被日军咬上,很难脱身。我爷爷只好直接来到机场,另行决断。

  我爷爷在机场守卫连长的陪同下仔细察看机场的跑道、停机坪、油料库、下水道,机场周边山地也走了一遍,随后一同商量如何执行上级的命令。

  守卫连长说,“整个战区都乱成一锅粥了,自顾逃命,这机场守是肯定守不住的,只有在日军到达之前破坏掉,迅速撤离。”

  火鸡公搭话说,“对头,赶紧撤,晚了就落单了。我们一个营还不够鬼子塞牙缝呢。反正上面的命令又不是死守机场。”

  我爷爷搞下军帽摔在桌上。“撤,你个乌龟脑壳,干脆缩回四川算了。灰溜溜的,看你有何脸面见家乡父老。”

  “未必你要和鬼子决战?鬼子来的可是一个联队,我们只有四个连的兵力,其中还有个连在路途警戒呢。”

  我爷爷大家讲了一通。上级的意图很明显,沿途设伏的目的是要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破坏机场的目的是要最大限度地迟滞日军启用机场轰炸我撤退部队的时间。设伏不可能,那我们只有在机场想办法了。如果我们简单地把机场破坏了,日军很快就能修复。这样我们回去是能交差,但老子始终觉得太便宜鬼子了。老子可咽不下这口气。

  我爷爷命一路人马将油库里的航油搬到西侧山中隐藏,留下空油桶,又买来茶籽油回装进去一大半,再倒入航油。这航油和茶籽油颜色差不多,金黄黄的,只是比重轻得多,完全浮在茶籽油上面,察觉不出航油下面会是茶籽油。

  另一路人马从山中砍来楠竹,将中间的竹节打通。竹梢直径更小,缠上废旧车胎皮作为垫圈,穿逗到另一根楠竹头上,这样一根一根地穿逗,就制成了一根长长的竹管。将竹管从下水道的出水口往里推送,形成道中管。这下水道的出口在机场边的一个山坡处,十分隐蔽。顺着排水口再往山上挖一条沟,也埋上竹管。这样从外面看不到竹管,排水口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机场的下水道呈“T”字形,中间为主排水道,竹管只能伸到主排水道与两边支道交叉处。我爷爷叫火鸡公掀开交叉处的盖板,拓宽此处的水道,砌了一个池子,管头正好搭放在池口。又另找来楠竹,顺着剖成两半,把其间的竹节剃除掉,制成水槽形状,搭在池边,往两边的支道上引伸。之后搭上盖板,恢复原样。

  这时,火鸡公才明白,我爷爷是想从山上用竹管将航油引到这里,再分流到两边,然后点燃,炸毁机场。火鸡公似有不解,问我爷爷干吗费这么大的劲呢,直接往下水道里倒油就是了。

  “你以为鬼子和你一样的是驻鼻子呀,闻不到油味道?再说了,直接往里倒油,等鬼子来了,油早就流干了,你炸个锤子呀。”我爷爷又将火鸡公臭骂一顿。

  几天后,日军一个联队进攻机场,特务营偶作抵抗,并作仓皇出逃状。日军无一伤亡,顺利占领机场。我爷爷命令大部分人马撤离,自己带领火鸡公等人潜伏西山中,严密监视机场动静。

  不日,便有执行轰炸任务后返回的飞机在此降落,补充油料和弹药。

  鬼子没想到加的油中大部分是茶籽油,飞机无法启动,只得放掉油箱里的油,等待油料运来。

  油料到达,加入油箱后,飞机仍然无法起飞。原来,茶籽油稠密,阻塞了油路。鬼子只得先清洗油路,又耽误了不少时间。这样就为战区国军撤退赢得了时间,减少了伤亡。

  晚上,机场寂静,下水道里的水流细小。我爷爷命令火鸡公等人悄悄潜入到下水道口,将先前从加油车上取下的蛇形抽油软管用铁丝缠绕,套在下水道里面的竹管上,另一头套在伸往山上的竹管上,这样就把两节竹管连接通了。弄好后,火鸡公用手电筒向山上发出信号,山中潜伏的士兵就开始往管里注航油。由于落差压力,油源源不断地流到“T”形交叉口的池子里,再顺着竹槽往两边分流,又回灌到下水道里。火鸡公观察到下水道口有油流出时,迅速将洞口堵上,估计整个下水道都装了不少油时,火鸡公再发出信号,山上的士兵立即后退。火鸡公点燃炸药包,扔到下水道口,道口附近立刻火光冲天,整个机场紧接着就象几条火龙一样燃烧起来,并伴随爆炸。停在机场的飞机和运来的油料也着火,噼里啪啦的,鬼子死伤无数,机场完全瘫痪。

  望着火光中的机场,我爷爷兴奋得跳了起来。“老子这叫火烧鸡,油煎王八。”

  整个浙赣战役,国军只击落日军两架飞机,而我爷爷的这次油击战,就烧毁敌机十多架。

  我奶奶是在我爷爷的庆功会上认识我爷爷的。我奶奶作为代表上台献花,可能是兴奋紧张,高跟鞋打滑。我爷爷眼疾手快,赶紧去搂住她的腰,却也跟着摔倒了,压在我奶奶身上。这照片被记者登在了报纸上。我奶奶说,我一个大姑娘,让你个臭男人扑在身上,毁了名声,嫁不出去了,你要负责。

  我爷爷说,要得,要得。

来源:征文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