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大地
地狱里永劫之火
把生命重新照亮……
但丁《神曲》
文/辜义陶
腾冲 国殇墓园
劫后余生的小鸟。声声
鸣啼着雨后高黎贡山的青翠
炮声远遁。弥漫的硝烟早已散尽
你看它，多么自由自在
在碧绿的春风里
在明媚的阳光下，抖动翅膀
引领着我来到滇西，来到腾冲国殇墓园
来到这里，我不仅仅是为哀悼亡灵
来到这里，我不仅仅献上一支白菊花
来到这里，我不仅仅只为搜集历史的碎片
一个中国人的良心
驱赶赶着我，千里迢迢，风尘仆仆
从遥远的他乡赶来
只为了却一个隐密的愿望
那耸入云霄的高黎贡山
那昂然挻抜的苍翠松柏
窄窄的山径我拾级而上
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个台阶
一个台阶一排石碑，一排石碑一串人名
我的心口被那方形的石碑堵塞住了
那些隐埋在浅草丛间的矮小墓碑
一块石碑下曾经就是一个鲜活的生命
潮润的目光一一扫视过石碑
无意之间念叨起他们的名字
一块块石碑就飞了起来，拔地而起
齐刷刷的站立成一排威武的兵士
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直视着我
我不寒而栗，心口
被如针的目光锥得好痛！好漏！
王二小，你就是村头放羊的王二小吗
自从当年你被抓走之后，你爹在村口
一直呼喊你的小名，从早晨到黄昏
你听不见了
但风听得见
张三娃，你就是刚结得了媳妇就上了战场
的犁田耙田裁秧打谷一把好手的张三娃吗
你媳妇找得你好苦好苦，整天在桥头等你
你看不见了
但雨看得见。苍天看得见
如今，你们都寂寞地躺在这里
历史悄然地从林间走过
疯长的茅草与锯锯藤将山头覆盖
唯有那无穷无尽的绵绵思念
交给风
交给了雨
你们走得太匆忙啰，太匆忙
有的人留下了名字
有的人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来得及留下
只留下一个带血的编码
历史的空间呈现岀一片空白
埋葬生命的同时
连同那血色的记忆一同埋葬
那些在石缝和野草间顽强开放的小花
是你们不肯安宁的灵魂
在风中在雨中不停地摇晃，摇晃
不！
不是所有的生命都贱如蝼蚁，如草芥
不是所有的西牲都毫无意义
不是你们倒下了永远不再被后人记起
面对的凶残日本鬼子
面对手持利刃的恶魔
面对烧光，杀光，抢光的侵略者
你们毅然选择了死亡
生命爆发出中华民族最强的呐喊
用战斗捍卫祖国的尊严
用鲜血书写一曲民族大义的凱歌
惊天地
泣鬼神
在白色坚硬的火山石墓园前
久久驻足沉思
你们死了，我们活着
你们用血肉之躯为我们阻挡住子弹
虽然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泥土
但却隔着历史的厚重，漫漫的时间
一个世纪的风
一个世纪的雨
涮洗不尽青石板上的青苔
唤不醒你们沉睡己久的灵魂
哦，轻些，再轻一些
不要让那纷乱的脚步将你们惊醒
即然你们已经沉醒。早晨
清亮的钟声己将你们的灵魂覆盖
大朵大朵的太阳花
重新在来凤山坡上绽放
我肃立在庄严的墓塔
面朝东方
以仁爱的名义
以生命的意义
从这国殇墓园的山顶之上放飞白鸽
富士山你看到了飞翔的鸽群了吗
世界，你听到了圆润的哨声了吗
大海扬起轰鸣的波涛
那是人类正义的喧响
松山抗战遗址
静静地，在那被遗忘的山坡上，
还下着密雨，还吹着细风，
没有人知道历史曾从这里走过，
留下英名化入树干而滋生。
穆旦《祭胡康河谷的白骨》
顺着颤抖的树技，与你那
一样抖动的手指
你指给我看，当年那场战争之后
整个松山就剩余下这两棵树桩
苍老的树桩，斑驳的树皮
无数弹洞，残存着当年血痕
深深的树洞内还余存着弹片
一不留神，一颗子弹尖啸着
洞穿了我的全部记忆
血，缓慢地流岀来
一滴，二滴，……
时间从山坡上走过很久，很久
光阴冲淡了岁月的往事
可如今只要你一踏上这片土地
依旧能够感受到
天空在倾斜
大地在颤抖
鲜血喷濺，生命在燃烧——
脚下这一片土地承受了多少炮弹的深耕
脚下这一片土地埋葬了多少战士的生命
荒野中，有多少无家可归的孤魂与野鬼
不然咋一刮雨起风
电闪雷鸣之夜
就会听到一片鬼哭狼嚎
徘徊于这一片战争的遗址
朦胧的一勾冷月之下
唧唧的小虫在为谁唱一曲苍凉之歌
那些被泥土与杂草深埋的白骨残骸
在这宁静夏夜
在这无人时分
点燃一朵又一朵幽蓝幽蓝的鬼火
坟地的乱窜的萤火虫，一头撞向夜深沉的墙
怒江宊兀的礁岩上，谁在唱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河流可以带走生命
但，河流不可能带走记忆
年年站在樱花开放的山岗
手中捧着燃烧了半截的千人针
唱起了苍凉的，樱花谣呀，樱花呀
空洞的眼里又涨潮了
他痴痴地遥望着大海这边的滇西
滇西，一个叫做龙陵松山的地方
心中有说不出的凄凉
潮湿的目光测不出富士山到松山的距离
导游在山脚下喊
猛回头，被蒿草拽住了脚跟
山脚下是一片空旷的山谷
山谷中是一条愤怒的江流
怒江，你见证了松山
松山，你见证了史上最殘酷的战争
如今，我站在山头
站在历史的高度
重新审视这一片炮火深犁的土地
重新解读滚滚而来的历史风云
先前被战火燃烧得光秃秃的山岭
如今己是松树密布，郁郁葱葱
秋吉夫三，松山战役唯一幸存的日本老兵。